然想起十岁那一年,小叔叔扶着爹的灵柩归来,满城缟素,阖府痛哭。只有小叔叔,人前人后没有落一滴眼泪。但他记得,当小叔叔背着众人将自己紧紧抱住时,自己的胸前,似乎被什么东西濡湿了一大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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府中到了南地进贡来的新鲜竹笋,纪阳侯府又素来尊敬各位先生,管家早吩咐送到集贤院来,应着这至鲜之物,再叫厨房炒了一碟五香豆腐干,一盘彘骨,一份时蔬,师爷们就着一壶小酒,彼此说着闲话。
纪阳侯府的这些师爷,有的精于奏牍,有的长于司库,有的工于乐曲,虽都知自己不过是顾府养着的清客相公,万万比不过西路军中的“十八郎”,但他们本是科举失意后投靠顾府、谋一个栖身之地的,所求不多,这些年过得也颇为逍遥自在。
顾家祖先顾汴本是前番旧将,在本朝立朝之初投诚而来,□□太宗才得以平定江山。为安抚顾汴及其带来的十万旧将,太宗亲自在凌烟阁立下手书:封顾汴为纪阳侯,世代袭爵,统领西路军,镇守西部边陲。
西路军这些年来打过突厥,之后又与西夏纠战数十年。顾家儿郎前仆后继地死在战场之上,长房这一脉却神奇地传承了下来。传至顾显,也是在有了嫡子顾云臻后才战死黑风峡。顾显死时形势危急,顾云臻又年幼,今上才命顾显的幼弟顾宣战场袭爵,统领西路军,抵抗西夏入侵。偏今上又在圣旨中指明顾宣乃临时袭爵,待长房的顾云臻成年之后,再还爵于他。
这些年众人冷眼旁观,未免都暗自心惊今上的手段,也为顾府日后的前程担忧。有那等在顾府呆得久的人更记得,当年西夏退兵之后,顾宣扶柩归来,今上并不是没有动过心思,九门关闭,缇骑郎、金吾卫异动,顾宣闭府不出。那霜冷灯寒的夜晚,师爷们守在集贤院,听着疾雷般的蹄声在府外大街上响起,透过门缝,看见荷戈持枪的金吾卫杀气腾腾而来,刀出鞘、箭在弦,只待宫墙内的一声令下,纪阳府便要血流成河。
若非顾九从灵州连着递来九封加急战报,言西夏再度大兵压境,二十万西路军未及禀报兵部,已于灵州集结,随时准备抗敌云云,顾府能不能幸免还是未知之数。之后缇骑郎、金吾卫散去,对外只言在顾府附近捉拿盗贼,顾宣入宫,君臣再度携手欢笑,一场狂风暴雨弥于无形。自然,“西夏大军”也于数日后退去。
顾宣从此未离京城,顾九从此不离灵州。
这几年表面上的平安,也不知还能维持多久。唯一没意识到这一点的人,怕只有那位心地仁善,一直